【忘羡】暗杀（杀手夫夫复仇记）⑭
第十四章
天光乍破，有光亮透过云翳，落在海面上随着水流粼粼闪动。夜雾开始消散，海岛的容貌渐渐清晰。夜色中耸立的暗影露出真容，原来是一座山，山上树木苍翠且茂密，最外一层的林木枝叶扶疏掩映，向内是幽深的密林，隐约有鸟鸣声从中传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林中响起叶片被拨开的簌簌声，地上潮湿的落叶被轻轻踩下，陷在泥土里发出吱呀一声。小径上走过一个单薄的身影，像是个少年。海风里泛着清晨的凉意，他却穿得不多，薄衣轻衫被带起一角，随着风轻摆。
他来到了海边，被日光闪烁的水面晃得有些睁不开眼，刚想侧过身沿着海岸线继续走，突然感觉踢到了什么，被踢到的东西在地上擦过几寸，磕到一块石头上，撞击声细微而清脆。
一把小刀？
少年低头捡起那把刀，拿在手里迎着光仔细瞧了瞧。刀上没有锈斑，不像是顺着海浪漂过来的。岛上也从没有人来过，不可能是谁无意落下的物品。
……那是谁的东西？
少年疑惑地歪了歪头，把刀捏在手里，接着往前走了几步，行走间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……
一个人？
少年猛地转过身，看清地上躺了什么之后，倒吸了一口气，惊愕地捂住了嘴。
魏无羡再醒过来的时候，只觉得头昏脑胀，身体沉重得像在下坠。橘皮燃烧后的香气萦绕在鼻尖，让他意识稍稍清明了些。他努力想睁开眼睛，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。
一旁的少年正站在木柜前翻找着什么，听见有轻微响声，转头见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，立刻哐啷一声把抽屉按了回去，跑到门口探出身子，朝着走廊的另一头大喊：“姐姐！他醒了！”
有女子的声音传过来，声线悦耳却带了愠怒之意：“知道了！……谁让你在病人房间里喊这么大声的？”
少年吐了吐舌头，合上木门走到床边，俯身细看躺着的人。魏无羡刚睁开眼，眼睛被骤然进入的光亮刺得酸痛，朦胧间辨认出面前是一张青涩未脱的脸，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咬着嘴唇，皱眉认真地打量他。
魏无羡想开口，喉间却只发出嘶哑气音。见他张了张嘴，少年忙道：“哎！等一下！刚才用的药偏热散寒，药性又烈，一时半会儿最好别说话。”
魏无羡无奈地点点头，闭上了嘴。
这少年不像是有恶意，退一步说，他现在也完全没有反抗逃跑的能力，不如死马当活马医，先躺着再说。
片刻后，木门被打开，有人走了进来。
进门的人一身雪白绸衣纤尘不染，相貌甜美，眉眼间却有几分高傲之气。她坐到桌边，瞥了眼床上直挺挺干躺着的人，低头打开了桌上木盒，吩咐道：“温宁，去把灯拿过来……木架的第三层。”
魏无羡不知自己身上哪里伤筋断了骨，不敢多动，只敢尽力掀起眼皮往桌边看，抻得脖子僵硬酸胀，才勉强望见木盒里像是有细细一排银针，闪烁些微光亮。
……这是遇见什么人了？隐居医圣？世外毒师？
她想做什么？救自己吗？还是想把这活靶子扎成稻草人，试验不传秘蛊？
魏无羡脑子里乱糟糟一团，上天入地想了好几个来回，此刻也只能干瞪着眼，看银针在灯上烧得泛了红，烛火摇曳着冒起丝缕白烟。之后温宁端着一盆水和布巾重新走了进来，把水放在桌边。白衣女子将手仔细清洗干净，拿起针坐到了床边，翻手出针如电，几枚银针瞬间刺入了魏无羡耳后。
魏无羡用力眨了眨眼，很想抗议一下。
……这人不定穴就刺？
医师下针飞快，而魏无羡根本不知道她刺到了什么地方，身上一时酸胀一时刺痛，直觉自己如俎上肉任人宰割，不由自主地开始后悔当年在蓝家没有学好经脉穴位一类的东西。
世家都有主责的领域，一如江家从法，而金家从商。世家子弟学成后，照例要进入相应的机构供职。但世族直系子弟讲究“六技皆通”，因此他们在年少的时候，都会去各家学习其主责的技艺，虽说学艺时间不长，只能学点皮毛，但如果只是粗浅应用，也足够了。
蓝家从医，医道本身就已经严苛得一丝不苟。更糟的是，蓝家还有上千条规训，白纸黑字印出编纂成集，一眼望去满页的禁止不可不允许，直晃得人头晕眼花，脚下发飘。
魏无羡看见蓝家那一板一眼的规矩就牙疼，对那山羊胡子的蓝老医师尤其不敢恭维。要命的是，中医部分的知识全部由蓝启仁传授，阴阳五行气血津液洋洋洒洒一大堆，再配上他刻板至极，从头至尾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，催眠效果一流。
于是各家子弟在中医部分都学得一塌糊涂。
魏无羡本以为自己会稳居一塌糊涂之首，没想到在中途直接被驱逐出了课堂。
……现在他后悔了，极其后悔。
片刻后，魏无羡已经成了一只乖巧的刺猬，不能说话不能动，在床上挺尸。
医师把剩下的针放回盒中，转头对着温宁道：“太久不封穴，有点生疏了……去把木架二层的药箱拎过来吧，他的伤要尽快处理。”
魏无羡每次一听她唤温宁的名字耳膜就开始鼓噪，一方面觉得这个姓氏相当刺耳，另一方面，却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。
……温宁？
医师站在桌边收拾针盒，从魏无羡的角度，刚好能望见她手腕，白绸衣袖微微往上滑去，隐约现出了腕上一道细如花丝，色如凝血的红纹。
温情！
魏无羡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，睁大了眼，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，只见那红纹鲜艳刺目，不容错认。
温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？
……她怎么还活着？！
温家一向盛产废物，温情却是个例外。一手银针出神入化，医术精绝不输蓝氏家主，诊病用药路数诡谲，却从未出过差错。百家之中无人不晓岐山温情的大名，大多对她又敬又怕，只因温情医术虽好，接诊却完全由着性子来，看病人顺眼，可以分文不收医治，看不顺眼，不管那人是高官贵胄还是腰缠万贯，直接丢出去。丝毫没有悬壶济世的觉悟，无奈她“逆魂”声名在外，说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也不为过，求她诊治的人一直都络绎不绝。
而恃才傲物总不能长久，温氏重权重势，最看不得有人随心所欲而行。于是不问世事的岐山医师也被卷入了党争之中，在某次内乱中被迫乘船出逃，不幸遭遇“海难”，深夜的航船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被风暴腰斩，从中间断成两截，船上烟囱尽数断裂坠落，将甲板和上面的人砸成了齑粉，剩下的人也都随着船的残肢沉入海底，无一生还。
……那眼前这人又是谁？
魏无羡心中念头纷杂，如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一角，又在瞬间不见了踪影。正当此时，温宁拎着药箱走进了门，把手中沉重的箱子递给了温情，到一边做些换水消毒的准备工作去了。
温情走到床边，看魏无羡脸色苍白，双眼盯着她一转不转，一脸见了鬼的表情，皱了皱眉，俯身确认了他哑门穴还封着，才打开药箱，取出处理伤口的器具来。
魏无羡仍有知觉，却奇异地没有丝毫痛感。不知身上哪处穴道被封住，他只能迟钝地感受到纱布裹上伤口时些微的压迫感，听到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。
……还有子弹落到水里的闷响。
温情定定地看着伤口中取出的子弹在水中染开血晕，现出了温氏家纹，转过身睨着魏无羡道：“我不问你为何人所伤，也不想知道你的身份……”
“……而你，也不必知道我是谁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她站起身，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床上躺着的扎针木桩，着手开始收拾器具，边收拾边数落温宁道：“居然不问我意见，随便就捡个人回来给我添乱……这季的药都交给你了，要是采不齐，你就睡在山里别回来了。”
温宁大惊失色，支支吾吾地开口试图辩解：“啊……我觉得……我觉得你应该会愿意治他的……”
温情的动作干净利落，说话间已经把东西收好放进了药箱，转身正想往门外走，闻言顿了顿，不情愿地承认：“……这倒是。”
“要不是见他长得好看，我才懒得忙活……把门带上！”
好看的刺猬：“……”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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