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忘羡】暗杀（杀手夫夫复仇记）㉛
第三十一章
魏无羡这人，该记的东西基本记不住。小时候在云梦，别说各种节日，自己的生日都没什么印象。每次都是江厌离买了蛋糕煮了莲藕汤端到他面前，他才恍然大悟那天是什么日子。而姑苏的祭礼盛会比云梦多得多，理所当然地，他更记不住了。
这天不知道又碰上了什么庙会庆典，大晚上的，他戴着瞎子墨镜穿着神棍长衫，在一条人群挤挨的步行街上慢吞吞地走，也没人多分几眼给他——因为路边有不少他的道友，摆摊放签筒兼摇羽毛扇，行头比他齐全得多。不只如此，街的两侧还分列着各种临时搭建的铺位，密密匝匝地紧挨着，挂灯笼的卖摆件的唱评弹的，极其喧嚣热闹，极其适合打听小道消息。
魏神棍踢踢踏踏地边走边看，走了不一会儿肚子就开始叫。刚才在面馆里没吃完虾仁滚辣椒面，他的肚子和他本人都觉得非常不甘心。现在面前正好有个架在铺子外的大蒸笼，刚掀了笼盖，蒸气热气白米香气顺着风扑过来，味道堪称勾魂。魏无羡寻宝似地开始翻口袋，好歹摸出了几个钢镚，欢天喜地迎着那白茫茫蒸气晃过去，买了两个酒酿饼，也不嫌烫，张嘴就咬下半个——
他没有多嚼，对着铺子老板娘期待的目光，微笑着咽下了嘴里的小半饼和大半馅，伸手竖拇指由衷赞叹道：“好吃。”然后在老板娘欣慰的注视下，状似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，确定她看不见自己了之后，才默默地把剩下的饼藏进了口袋。
他满口齁甜直冲脑门，不由自主捂了捂腮帮子，担忧地想蓝家的牙医一定很忙。
再往前走，人只变多不见少。各家店铺里都太闹腾，反倒人多口杂不好打听。魏无羡发愁物色不到合适的地方，正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着，却蓦地被路边的一家书摊子吸引了目光。
这摊子像是临时搭的。书的外皮花花绿绿，柜台上摆着几摞，上面架着的杆子上还用夹子夹了一排，晃晃悠悠地随风飘扬，十分招摇。摊主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，正靠在柜台后的藤椅上，捧着本跟摊子上书籍风格极为相似的册子，自娱自乐地看得非常欢快。
魏无羡拽下几本夹在杆子上的书，翻了几页，不忍心再往下看，合上书面色复杂道：“老板，我说……”
小姑娘面带微笑，明显沉浸在手中的册子里，主观上和客观上都没想理他。
魏无羡连叫了几声，见她还是没有反应，叹了口气，瞬间出手如电，猝然把她手里的册子抽了过来，道：“别看啦，这生意还做不做了？”
见手中的书突然被抽走，小姑娘猛然抬头，一双水灵的杏眼睁得圆圆的，瞪着眼前这装扮怪异的人，气恼道：“你管我呢！赶紧还给我！”
魏无羡笑嘻嘻地把书藏到了背后，道：“不还——哎我说什么时候印书的风气这么开放了？”他伸过另一只手，拿起柜台上几本封皮花里胡哨的书抖了抖，故作惊讶道，“兰陵金氏二三事？风流公子聂二少？——啧啧，这么编排世家大族，不怕你这书摊子被人封了？”
“这都什么年代了呀？”小姑娘撇撇嘴，鄙夷道，“又不是温家那时候，说句话都要在肚子里绕半天，生怕被不该听的人听去。现在才没人管你，爱说什么说什么，这些书正时兴着呢……我说啊，大叔你是多久没出门见世面了？”
魏无羡勾起的嘴角顿时冰住了，半天没放下来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：“你，叫我，什么？”
刚才小姑娘下意识地称呼出口，这时候想想也有点不对。面前这假瞎子虽然蓄着两撇八字胡，但声线清朗好听，肤色白皙，鼻梁秀挺，绝不像是上了年纪的样子。可再看看他那瓜皮帽和长衫，又是如假包换的中年神棍典型行头，思来想去半天，她还是遵从了第一印象，诚实道：“大叔。”
魏无羡既受伤又愤怒，一把撕下胡子，因为撕得太猛把自己疼得一个哆嗦，眼睛里立刻泛起了一层泪。忍着痛摘下正圆的墨镜，递了过去：“以后戴副眼镜吧，大叔送你的。”
小姑娘张大了嘴，木然伸手接过了墨镜，直愣愣地盯着他泪光朦胧，像是覆了一层水雾的眼睛，微微上挑的眼尾似乎还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嫣红，不知想到了什么，突然就红了脸。
魏无羡：“……”
他茫然地抹了抹眼睛，心说这干什么呀？看他疼哭了看得脸红？想什么呢？
——当然，没有乔装的道具是不行的，狡兔有三窟墨镜有三副。魏无羡在零碎硬币一把堆的口袋里稀里哗啦摸了一阵，又重新掏出了一副圆眼镜戴上，再次变成了一个假瞎子，道：“我确实好久没出门了，倒真的想跟你打听点事情……”
小姑娘回过神来，忙不迭地点头。
魏无羡抬手拨弄着杆子上挂的书，一本本再看了一遍封面，还是一无所获，无奈道：“金家的聂家的江家的……连岐山逆魂师温情的轶事都有，怎么偏偏没有蓝家的？”
……难道是因为在姑苏，人在屋檐下，不敢瞎扯淡？
小姑娘歪过身子，用下巴点了点他身后藏的那本书：“喏，就是你手里拿的那个。脱销了好几回，眼看现在又要卖完了，我就自己留了一本看……”
闻言，魏无羡赶紧把手里的书举到眼前，从头开始翻了起来，没翻几页，就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——
“哈哈哈哈哈哈什么玩意儿！”他笑得浑身抽搐，扶着柜台，颤抖着将那本书按在桌面上，指着书上的一页道：“蓝，蓝湛……咳，含光君小时候偷看春宫本？可能吗？你想想他那张无欲无求的脸？可能吗？这谁编的啊太不靠谱了！”
确实不是他自己偷看的，魏无羡理直气壮地想。明明是自己骗他看的。
强忍着笑，魏无羡又往后翻了几页，边翻边念：“……云深不知处禁酒，因为蓝家人酒品清奇，一口就睡，睡了再醉，句句真话……”他煞有介事地点头，自言自语道，“嗯，这个倒是真的。”
“静室边草坪上养了一群白兔……什么？他还真养了？”
魏无羡无声叹气，半晌难言。
“……蓝二少看似冷淡不近人情，实际上情根深种……嘶。”魏无羡直觉接下去会有些石破天惊的内容，深吸了口气，定了定神，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往下念，“竹马成双，经年苦恋……不畏世俗之见，家规之束？等等？这都什么？”
小姑娘表情神秘，凑到书前指了指那页，道：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？大家都传蓝夫人风姿卓绝转盼多情，是个世家所出难得一见的美人，但实际上——唔，不传秘闻，那其实是个男子！”
魏无羡平地一个踉跄，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。
“起初二人情投意合，在静室内一同起居，朝暮共好……”小姑娘明显对这段内容非常感兴趣，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，完全看不见面有菜色的魏无羡，压低声音接着往下念，“而蓝二少心念已久，情难自抑，一时索需无度……”
……还有完没完了！又是索需无度！全世界的人都索需无度也排不到蓝湛！这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！负点责任好不好？
“……那人眼角带泪，喘息求饶，然而……”
魏无羡看了看这页折过的边角，再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情，瞬间明白了小姑娘为什么脸红，顿时一脸惨不忍睹，悔不当初。
而且为什么喘息求饶的是自己！
小姑娘念完这页，静默片刻，有些沉重地道：“接下去就是两个人分开后的内容了，有点伤感，你要接着听吗……”
魏无羡猛点头：“听听听！当然听！”
他不正是想知道他走了之后蓝忘机的反应吗！虽然这本书里有些内容写得太过了但是……但是，大部分还是挺真实的！聊胜于无！值得一听！
小姑娘顿了顿，把书往后翻过一页，还没开口，忽然感觉裤腿被什么轻轻地拽了一下——
她低头看了看，弯腰把脚边的一只小奶狗抱了起来，笑着捏了捏它尖尖的耳朵，道：“你怎么来了？也来听故事的？”
……听个鬼啊！！！魏无羡勃然色变，毒箭追尾似地夺路而逃，硬生生地在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，拔腿狂奔——但狗这种动物，严守敌不动我不动，敌一动我乱动的原则。那条棕黑色的小奶狗见这人逃命似地窜了出去，立刻挣开了小姑娘的怀抱，迈开四条短腿飞快地追了过去。
魏无羡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一眼，果真见那狗迅猛地冲了上来，登时魂飞魄散，也不顾什么形象了，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大叫：“救命！救命！有狗啊！！！”
整条街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神棍被一条小奶狗追得满街乱窜，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。直到魏无羡三魂六魄被吓没了一半，才终于有个人拦下了那条狗。魏无羡膝盖发软，只想赶紧跑路走人，却又舍不得刚才听了一半的小道消息，只好两腿打着颤，哆哆嗦嗦地再往回走。一路东南西北左顾右盼，满心提防着有没有追回来的狗，路都不看，更别说看人。
——自然也不会看到匆忙而来的一道白色身影。
好歹有惊无险地溜回了书摊。魏无羡四周看了看，确定没有危险了之后，才稍松了口气，斜靠在柜台上道：“……刚才出了点意外，现在接着说……说到哪儿了来着？两个人分开之后？”
有了刚刚那一出，小姑娘更觉得这人有趣。一手捧起书，正想往下念时，目光无意间越过魏无羡瞟了一眼，顿时凝在了原地。
魏无羡见她愣神，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，道：“蓝湛……咳，含光君，他后来怎么样了？书里怎么写的？”
“你可以直接问我。”这声音又低又磁，熟悉无比。听在耳里，让人心尖骤然发颤。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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